李登建老师题字

草木有本心

文/沈荣喜

栾树的种子

我看见一棵栾树，攥着一树种子，高高举过头顶，一副要撒落种子的样子。春天到了，刚下过了几场雨，正是撒播种子的好时节，可她攥得那么紧，种子外层薄如纸片的壳儿快攥破了，还是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无论站在哪一个角度，都能看到她忧心忡忡的脸庞，僵硬的肢体更是泄露了内心深处的局促与不安。她在忧愁什么？是那么多的种子，不知道该往哪里撒，还是担心这么多种子发不了芽呢？

我不解，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只见她脚下是一条水泥铺成的路。那水泥路厚实坚硬，望去白晃晃的，看得她眩晕，也看得我心疼。

最后一朵梅花

小区里有几树梅花，散植在每座楼前的花圃里，春夏秋三季叶密荫浓，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一到冬天，叶子落尽，黑色的枝干遒劲如铁画银钩，枝上梅蕊绽放，满圃幽香，引得行人常为之驻足观赏，赞叹不绝！

今年刚立春，梅树上的花儿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一夜间竟齐齐凋谢，那满树的繁花如熄灭的灯盏，只剩下残蕊败瓣，空挂枝头，黯淡。凑近一闻，方知香已逝，玉人魂魄散，空余唏嘘。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我走过梅树下，抬头一看，骤然惊愕了，在高高的枝条上竟然还开着一朵花。那是这个冬天里最后的一朵梅花吧，站得那么高，仿佛站在众梅花的肩头上，一定是花儿们使出了最后的一点力气托举，才成全了她，她要完成大家的心愿，去看看这个美丽的春天！

一棵远道而来的松树

小区花圃中央的绿地里，有一棵松树，高大挺拔，郁郁苍苍。我想起他刚来小区的时候，软塌塌、病怏怏的，很没精气神，仿佛坐了很长时间的车，赶了很远的路，把浑身骨头都颠散了架，那片片蔫萎耷拉的针叶上写满了旅途的疲惫。管理花圃的工人怕他跌倒，用粗壮的木桩子将他顶住，并在枝丫上挂上吊袋，通过粗大的针头将一袋袋营养液输入他干渴的身体里，才将他救活过来。

如今他早已适应了这片花圃。春天，他昂首向天，抽出新的枝条，长出新的叶子，横逸斜出的身姿展示着这个树种独有的生命之美。我走近他身旁，偶尔能看到掉落在地上的松果，那松果又黑又大，浑不是本地的品种，不知他来自何方。我曾经到过黄山，那里的松树落脚在悬崖峭壁间，餐风饮露，硬是把自己活成了天地间的一道靓丽风景。天地之大，能入乡随俗者，何处不心安？即使根上只有一层浅浅的土，也能让远道而来的松树，最终在烟火人间站成了一道别致的风景！

满树茶花开

没有想到，今年的茶花开得如此美丽。她们站在灌木丛中，一个个裙裾飞扬，亭亭玉立，花儿竞相绽放，或红或白，一朵接续一朵，开得从容优雅、姹紫嫣红，没有去年春天突如其来的惊慌失措，也不见彼时无人理会的寂寞哀伤。人们走过她的身旁，总会深情地望她一眼，在心里赞叹一声，生活是如此的美好呢。大概人的情绪会传导给花，花看人们从容淡定，开得也从容淡定了。

看到满树茶花开，我忽然想起辛弃疾写过的“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之句，山如此，花亦如此。然殊不知，人与万物之间亦相互观照，花不知人看花如此明媚开朗，亦自觉心胸豁达，对事乐观！

道旁的桑树

一年的时光，是叶子的新生和凋落，是冬去和春来的轮回。再看到小区过道旁的那棵桑树，发觉他长大了，枝条蹿上去了不少，以至于我都要抬头仰望他了。春天里，桑树叶子出落得碧绿可人，叶子底下缀着一个个绒乎乎的小桑葚果子。孩子们在他旁边咋咋呼呼，轮滑、自行车齐上阵，一辆又一辆，一趟又一趟，从他面前呼啸而过。他在春风中挥着枝条，舞着一面面绿色的小旗子朝孩子们叫喊，可没有一个人停下来，哪怕看他一眼，更别说听他讲些什么了。

我站在桑树旁，想起小时候养蚕的事来。我们用火柴盒装着一小角纸片的蚕卵，宝贝似的，白天揣在衣兜里孵，夜里裹进被窝中化。蚕孵出来了，一只只黑黑的，像小蚂蚁到处爬，我们欢呼着去找桑叶，可是山里春寒料峭，桑叶芽儿发得晚，往往只长出指甲盖面大小，就被我们小心翼翼地剥了下来，拿去喂了蚕宝宝。等到蚕儿长大，渐渐成熟的桑葚果儿又成了童年里难忘的美味了。

可如今，城市孩子们的童年记忆里已经没有多少桑树的影子了，桑树不知道，还只是一门心思抽枝长叶，结出累累桑葚果儿来，在枝头挂了一年又一年。

寂寞樱花树

一株樱花树长在小区六号楼靠西边的角落里，仿佛深宫里的女子，寂寂无人过问。她的周围栽有梅树、桂树、樟树、黄金树、羊蹄甲树……把她遮了个严严实实，不仔细看还不知道这里有一株樱花呢。樱花开得早，往往刚一开春，一树花骨朵就匆匆绽放，树丛中飘荡着一缕红霞。但是才几日工夫，花谢残红，枝头新绿萌发，换装之快，让人错愕，也让人惋惜。

夜里做梦，见春大肆张罗，说要排上一出大戏，园中众芳皆要走场亮相，众人欢呼，独有樱花羞涩，乘人不备，先着一袭粉衫，在舞台一侧，匆匆打了个照面，便卸了妆红，把自己再次裹进深深的绿山墙里，不复见。

难言紫薇

小区里，最难看的要数紫薇，最好看的也要数紫薇。难看的紫薇，在冬天里不知犯了啥错误，一头秀发被剪平，光秃着身杆子裸在那里示众。每次走过她跟前，看着凌乱的枝丫，仿佛杵在那里的一根耙叉。但是，春天一发起狠来，那空荡荡的枝丫上便喷出许多枝条来，细细的，柔柔的，拔节一般，蹭蹭蹭往上抽，让人想起柔梢披风的柳条。夏天，那水袖似的枝梢缀着一串串花骨朵，在风中一摇一荡，旋即便舒展开一把把粉紫色的纸绢做的小扇子，袅袅娜娜，娉娉婷婷，千般芳姿，万种风情，是一个身材好极了的江南水乡的女子呢！

时光中的枇杷

那棵枇杷，不知道是谁种在那里的，有一层楼那么高，在这狭窄逼仄的空间里，虽日日照着面，却没见谁谈论过他，也没有谁见他结过果实。倒是对面街角一家面店的门口，也长着一棵枇杷树，每到五月间，黄澄澄的枇杷缀满枝头，让人垂涎，可是没见谁来采摘就如一阵风似的消失在春夏交接的时光里，年年如斯。

望着那棵枇杷，我蓦然想起归有光，想起他写的《项脊轩志》，想起他对往事的种种追忆，尤其对妻子的深情怀念——“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枇杷如盖，拜时间所赐也。睹物思人，怀想往事，感光阴之易逝，觉物是而人非，莫有如枇杷者。枇杷，乃是时光的昭示者！

”

作者简介

沈荣喜，福安市实验小学教师，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在《福建日报》《人民日报海外版》发过散文，著有散文集《乡土情思》。

”

往期回顾

·篾绕千丝暖成笼

·尘世外的一片海

·半棵树的眼泪

·记忆是行走在故乡的根

《渤海文学》与你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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