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花
闲翻一本食谱,翻的人口舌生香,却心有不忍。 取白梅花五朵,择好。大米百克,淘净。先将大米熬成粥。待熟时,把梅朵投入,搁两勺白糖,一沸再沸后,起锅,即成梅花粥。 月季花放后,摘鲜朵百克,面粉斤数。备蛋清牛奶糊,搅匀倒入面粉中,加少许油、盐、发酵粉拌作浆。月季花瓣裹上面浆,入沸油中,炸至酥黄,晾凉即食。 兰花数朵,洗净,切丝。熟猪肚片百十克,亦切丝。大火,滚油,先将肚丝爆出味,后下兰花丝,及葱、姜、各色调味品等,翻炒几回,装盘,名曰“兰花肚丝”。 想来,梅朵柔怯怯的小模样,如何禁得热锅里一沸再沸?水汪汪的月季花,滚油里生生给炸成硬绷绷,简直是高悬堕地,炼狱重生。最可气是,清寂孤傲的幽兰,居然与膻气十足的肚丝一锅里“翻云覆雨”,简直叫人不堪想象,这分明就是将林妹妹与西门大官人捏撮在一块儿了。不过,话虽这么矫情着讲,实际中果若置一盘花饭于面前,大约还吃的不亦乐乎呢。人呢,最多情,也最无情。 餐芳食英,乃古习,由来已久。 据闻,商时即始食“寿木之华”。先秦两汉时,吃菊、吃兰成风尚。至唐、宋时,吃花之法得到空前拓展。苏东坡任职定州时,曾将松花、槐花、杏花入饭共蒸,密封数日后得酒,曰“松醪”。上例“梅花粥”,杨诚斋早吃过了,且有句云:“脱蕊收将熬粥吃,落英仍好当香烧。”林洪撰《山家清供》,所载食花法甚多,有一芙蓉花做的菜,最是名好意好:“采芙蓉花,去心、蒂,汤焯之,同豆腐煮。红白交错,恍如雪霁之霞,名‘雪霞羹’”。到明、清两代时,吃花则更为常见了。清医家顾咸山《养小录》里讲了个栀子花的吃法,也很独特:“桅子花,半开蕊,矾水焯过,入细葱丝、苗椒末、黄米饭研烂,同盐拌匀,腌压半日食之。或用矾焯过,用白糖和蜜入面,加椒盐少许,作饼煎食,亦妙。” 今人吃花,不乏沿袭古法,创新也多。 山药削成笔状,蘸食菊花汁,叫“梦笔生花”。 玉兰白朵用蛋粉糊拖过,油锅里一炸,叫“白翰林”。 藤萝花去蕊去蒂,拌以白糖、猪脂油丁调成馅儿,作饼蒸食,清香暄软。 央视《舌尖上的中国》热播之际,见有江南阿婆腌桂花,用指尖轻掐花蒂处,新鲜的桂朵便落入胸前布袋中。后,将花置于匾里,轻轻扬起,将灰尘杂质去除。再后,风干水气,待颜色转深时,用手柔柔搓几下。最后,取一未沾过油的玻璃瓶,码一层桂花,撒一层白糖(或盐)。依此序,直至塞满瓶子,再覆一碧绿扁豆叶于上,用盖密封,即可。那腌好的桂花酱,丝毫没有破坏花朵原来的貌样,依然色泽金黄,其浓郁香气,看着,就叫人眼馋。 云南有种小吃,叫“玫瑰凉糕”,即糯米与玫瑰花合制而成。云南地理气候独特,所产玫瑰花色泽鲜亮,香味浓郁,遂制成的凉糕品质佳,滋味美。据说,凡游人去,必尝。云南人惯吃花,吃海棠花,吃芙蓉花,吃木棉花,吃石榴花,吃车矢菊,吃白杜鹃,吃羊蹄甲,吃山茶,吃百合,吃石斛。云南人颇会吃花,海棠炒豆豉,菊花炒豆腐,木棉炒酱,车矢菊炒菇。云南人吃花,四川人吃辣,江浙人吃咸,山西人吃醋。口之于味,适者为佳,这是一句大白到近乎禅偈的话。人总向往不得的事物。我身在山西,心却甚向往云南。别个且不论,单就为能遍尝这些个花,向往之心就火急火燎。我常遐想,云南的女子们日日吃花,会不会皆似金庸先生笔底的香香公主,个个都是香美人?作此一想,向往这团火,霎儿就纯青了。 人爱吃花,虫子也爱。据闻,南方有一种虫,模样像蜈蚣,出没于兰花丛中,以食兰花蕊为生。兰花一谢,虫就死了。这种虫,极难捉到。苗族人很喜欢吃这虫子,凡吃时,先将虫子置于杯内,再撒写盐末到杯里,盖上。须臾时光,虫子就化作了水,水色碧绿清澈,透明的像玻璃,并有兰香扑鼻。用它代替醋,香味满口,半天过后,嘴里还有余香。 早前住乡下时,我也吃过很多花。如沙枣花,黄蕊蕊的,揪一簇入嘴,香甜可口。南瓜花,也黄蕊蕊的,每到花期,母亲每日赶早往菜园里给南瓜们“说媒”,顺带会掐几朵谎花,兜在衣襟里带回,与鸡蛋同炒,鲜的人直溜哈喇子。金针花,也是黄色的,不过不是黄蕊蕊,是黄灿灿,金泽耀目。乘初晨未开之时,摘些金针花来,蒸笼上蒸透了,晾干,或同肉丝儿炒,或做面哨子,皆好。韭菜花,白花瓣,星星朵,剪一些,用刀剁成碎屑,加些绿椒丁,用盐腌制,下饭,做蘸料,都妙。 有个文友,院里种着多株牡丹。花期一到,满院红粉,甚是好看。花,有开,有败。败了的花,萎蔫蔫的,看着怪可怜,丢了怪可惜。友曾试着将花瓣收拾起来,做菜,做酱。然都不理想,怎么处理都有一股怪味道。我曾建议将牡丹朵蒸了,晒了,然后再炒食,也说不成功。眼下翻的这本书里,讲到牡丹花的很多吃法,一种即将牡丹花采下,将花瓣一一掰开,面粉鸡蛋糊里浸浸,入油锅里炸了。炸后的花瓣,厚穰,支楞,于上撒些绵白糖,口感极为香甜。此法,与开篇所例月季花的吃法类同。另有一种,叫“牡丹青鱼汤”:牡丹花瓣及青鱼片各若干,用各种调味料汁浸味数分钟,锅油滚后,先熘鱼片,后入花瓣,汤沸即成。 牡丹花,雍容,久食可活血。 木瓜花,俏皮,久食可丰乳。 水仙花,清丽,久食可暖宫。 丁香花,热烈,久食可愈口臭。 苦瓜花,袅娜,久食可止痢疾。 当然,这不是我说。形容词,是我说的。前前后后的,是手里这本食谱说的。我是说不出这么所谓深刻的话,一来知识量有限,再者也无半点经验。我实非百花可炊的好主妇,素日里所能者,无非炒个西兰花,拌个西兰花。基于此,才秉着拜师学艺的心认认真真的翻翻食谱,渴望能往“入得厨房”方面靠靠。作为女人,总得抓住一面吧。若两面都不靠,自己也觉拿不出手么。不意,这技艺还未掌握,倒舞弄出这么一篇来,真是无心插柳了。 插柳?——柳花,怎么吃? 白白红红千万朵,不如雪外一枝横 杨蓉赞赏 人赞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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