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人说：地种三年亲如母。我家自留地，从我记事起种了三十多年，可最系我心的是地畔下一棵羊蹄草。

它生长在地畔下二尺五寸见方的平缓小台上，下面别一人家相邻。每年春夏之交，羊蹄草发芽、长叶、抽茎、顶蕾。它的茎与蕾极像蒜苔，开花之前掐下来鲜嫩可口。叶子从根部长起，与黄花叶相似，只是长、阔规模小些。根为茎块状，扎得很深，主根总有少妇小指般粗，表皮棕色，剥了皮，鲜白如雪糕，吃起来脆而酥，清香满口。它的浑身上下不管从什么地方断开，都会浸出牛乳般汁水。记忆中，羊蹄草的根、茎、叶没有一处不曾是我的美味佳肴。

幼时常随父亲去自留地，每次总要先跑去看看羊蹄草。刚生出嫩头，我是舍不得吃的，总要等到它抽出几根茎尚未开花，这段时间最让人揪心的是害怕别人发现它。

成年以后，我在外做事。十年前秋天我回了一次家，第二天就急切地去看它，当然并不是想吃，而是一种莫名的牵挂。其叶粗糙老成，其茎干硬，籽粒落去，旁边多了两棵小的羊蹄草——“这是它的子孙吧？”

三年前，继老父之后老母故去，我又回了一次家。丧事之余，我去了自留地，没想到崖下地主把崖皮刮了个精光，——据说崖上黑土可以肥地——羊蹄草母子均遭厄运，自然崖上别的花草无一幸免。我十分气愤，如果因老父去世邻人蚕食土地倒也罢了，可竟把羊蹄草母子连根刮除！我也非常悲哀，多少年来在干旱严寒中顽强生存，连沃土中的庄稼都纷纷枯死，而身处干硬的崖畔还能安然无恙的小草，最终竟难逃厄运！而蠢人所谓肥地之举，不过为一场大雨之后，给黄河添加泥沙浓度而已！

近年有政策“退耕还草”，可惜此举来得太迟。但愿飘落它乡的羊蹄草能落户安家，繁衍无恙。

丁树文，陕西吴堡人。卌载从教，师生相宜；性情孤洁，拙于人际；常忧国事，空自叹息。时舞文墨，诗酒尤迷；衣食所安，温饱足矣；儿女成就，斯人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