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的年龄八月桂花香
搬进从化乡居时,在后园种了几株桂花树苗,几年后,树苗长高了,开出了金黄色的小花,月明之夜,醇厚的花香飘散开来,整座乡居就有了林和靖先生所吟咏的“暗香浮动”的意境。邻居说,哇!你家种的是金桂呢,这可是桂树中的名贵品种啊!妻说,是啊,这金桂是我们专门从老家桂林弄来的。桂林盛产桂树,桂树有金桂、银桂、丹桂等品种,金桂花呈金黄色,银桂花呈玉白色,丹桂花呈橘红色,花开时节,满树珠玉,竞相璀璨,其中尤以丹桂的花色最为灿烂,因而也最为金贵。 有一首老歌这样唱道:八月桂花遍地开。是的,印象中桂花总是要到农历八月才开花的,像丹桂、金桂、银桂等都是,所以,这些品种又叫八月桂。当然,还有一种一年四季都开花的桂树,名字就叫四季桂,也叫月月桂。我曾经以为四季桂是桂花树家族的新品种,是人们想让桂树一年四季都能开花飘香才培育出来的,后来查看资料,才得知四季桂的历史可能比八月桂还要古老。 尽管四季桂一年到头都能“桂香浮动”,但是,人们还是更喜欢只在秋天开花的八月桂。这或许是因为,八月桂的花香更馥郁,花色更灿烂,树叶更葱郁,树形更挺拔。在妻的老家桂林,马路上的行道树,公园和居民小区里的绿化树,种的大多是八月桂,甚少看到四季桂的身影,这或许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桂花之乡的人们对八月桂的偏爱。 桂花与梅花、菊花、兰花、荷花、牡丹等一起,被列为中国十大传统名花之一。在中国文化中,桂花具有美好、崇高、高洁、荣耀、吉祥等象征意义。 也许是从屈原开始,中国文人就喜欢用桂来喻指美好事物,《九歌》中就多次出现“桂棹”、“桂舟”、“桂浆”、“桂旗”等称谓。自西晋时举贤良对策天下第一的郤诜在武帝司马炎面前以“桂林之一枝,昆山之片玉”来称许自己,“折桂”便成了科举及第的代称,如白居易《喜敏中及第,偶示所怀》诗“桂折一枝先许我,杨穿三叶尽惊人”;温庭筠《春日将欲东归寄新及第苗绅先辈》诗“犹喜故人先折桂,自怜羁客尚飘蓬”。唐宋时,桂或桂花作为吟咏对象开始大量进入诗人的视野,留下许许多多的名诗名句,如“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宋之问《灵隐寺》)、“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张九龄《感遇》)、“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王维《鸟鸣涧》)、“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王建《十五夜望月》)、“兔寒蟾冷桂花白,此夜嫦娥应断肠”(李商隐《月夕》)、“月缺霜浓细蕊干,此花元属玉堂仙;鹫峰子落惊前夜,蟾窟枝空记昔年”(苏轼《八月十七日天竺山送桂花》)、“玉阶桂影秋绰约,天空为卷浮云幕”(毛滂《桂花歌》)、“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李清照《鹧鸪天》)、“亭亭岩下桂,岁晚独芬芳;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黄”(朱熹《咏岩桂》)、“弹压西风擅众芳,十分秋色为伊忙;一枝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朱淑真《木犀》),等等。从以上所引也可看出,唐宋诗人所吟咏的大多是八月桂(好像只有王维《鸟鸣涧》中所咏的是四季桂),诗人所描写的桂子、桂花、桂香,一般都与秋光、月色、霜露等联系在一起,形成了高雅洁净的特殊意象,这也是八月桂得到普遍喜爱的根本原因吧。当然,唐宋之后的咏桂诗还有很多很多,不胜枚举。经历代诗人的反复吟咏,桂花与梅、兰、竹、菊、荷……一起,成为了富有中国文化深远韵味的文化意象。 平生最爱八月桂,最爱八月桂花香。在月光如水的秋夜,坐在自家的庭院里,闻着从深深浅浅的绿叶中飘出的缥缈幽香,喝一杯醇香四溢的桂花茶,这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稍有遗憾的是,我其实最喜欢的是丹桂,我喜欢那种橘红色的花儿,怒放的时候,一树霞光,一片热烈。我千里迢迢地到桂林去买桂花树苗,原本就是冲着丹桂去的,没想到几年后,开出的却是金黄色的花。邻居说,金桂也很不错啊,花开得金灿灿的,香味也醇正,比那四季桂要强多了! 也许是气候的原因,广州地区少见八月桂,更常见的是樟、榕、木棉、相思、玉兰、凤凰、羊蹄甲、人面子、桃花心、苹婆、棕榈等较高大的乔木,偶尔见到的桂花树,也大多是四季桂。而且,在这边种植的桂花树,枝丫旁逸,树形散漫,叶片色泽暗淡,似乎花香也没有那么厚重,我家后院所种的几株就是这种情况,与老家桂林所见到的差得太远。 但毕竟是在异乡拥有属于自己的桂花树了,这还是让人兴奋的。闻到了久违的桂花香,就像闻到了家乡的味道。花香越过阳台,穿过走廊,悄悄地进入我的书斋,在我的书桌前拐了个弯,又飘然而去。此刻,我正在翻阅况周颐的《蕙风词》,“正良宵、玉轮高揭,桂花香堕瑶席”(《摸鱼儿·甲午中秋》),眼前的情景,正与此词意境同。桂香飘过,给我留下无限遐想。 况周颐是桂林人,名列晚清词坛四大家之一,也是当时风靡词坛的“临桂词派”的代表作家,他的《蕙风词话》与王国维的《人间词话》齐名,是中国千年词话史上的极重要的著作。我向来崇尚新文艺,而对五四前后的“旧学”一直不以为然,因此对“临桂词派”最重要的词人王鹏运、况周颐的文学成就也不怎么看重。人过中年以后,性情渐趋平和,对五四新文学的“对立面”旧文学的看法也有所改变。有一次,我陪几个外地的作者乘船游桂林最著名的景点“两江四湖”,船过阳桥,一幅刻着王鹏运等“临桂词派”人物的浮雕迎面而来,朋友问,何谓“临桂词派”,我说,若论词道,当系其时的顶尖水平,只可惜生不逢时! 在满城飘浮的桂花香中,王鹏运拖着长辫子的身影依稀可见。这位桂林历史上最有才华的人只活了五十六岁,可是他却用最传统的手段与形式营造了一个能与当时的新学“对立”的文学世界,成为了清末词坛的领袖人物。“记得木樨香里,倚青奁、特换明妆”(《青山湿遍》),这应该是王鹏运追忆亡妻曹氏的词作。可以想见,在风景绝佳的桂林杉湖之滨,木樨(桂花)的香气熏人欲醉,年轻的妻子“倚青奁”,打扮了明丽的妆容……此情此景,与苏东坡的“小轩窗,正梳妆”(《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极其相似,只不过,苏词是记梦,而王词却是追忆,这样的追忆最为沉痛!王鹏运与曹氏感情深挚,王虽无嗣,但他在曹氏生前不纳妾,曹亡后亦不续弦,如此专一,这在王鹏运生活的那个时代极其罕见! 八月桂花香。桂花给出的醇厚是无与伦比的。用桂花酿制的酒,甜醇,绵厚,有后劲,使我想起了王况诸人的词作。桂花酒大概有两种类型,一种是果酒,一种是米酒。我曾饮过一种北京葡萄酒厂出的桂花陈酒,就是用葡萄加桂花酿制而成,酒精度才十五度,实际上是一种葡萄酒,入口极香醇,但大量饮用也能醉人,那一次我是有点看轻此酒,也不知喝了几瓶,结果是醉得一塌糊涂。如果是用糯米酿制,加入桂花,那就是桂花甜酒了;甜酒本身就极甜极醇,再加入桂花的特殊香味,说是玉液琼浆,也不为过了。但要说真正的桂花酒,我认为应该还是用大米酿制的。我在桂林喝过一种五十度的桂花酒,就是以大米和桂花为原料酿制的,此酒采用了双蒸复酿的工艺,既有白酒的烈度,又有桂花的醇香,实际上是一种带有桂花香味的三花酒了。我的亲戚喝惯了纯正的桂林三花,因此对这种带着异香的三花酒不感兴趣,而我却对此酒的凛冽与馥郁情有独钟。 说到桂花酒,就想起了“吴刚伐桂”的故事。吴刚因学仙有过而被天帝罚到月宫上砍桂树,桂树高五百丈,并有一种随砍随合的神功,吴刚虽日复一日奋力砍树,却是徒劳无功,始终不能把树砍倒。 这又使我想起了古希腊“西西弗斯推石”的神话故事。西西弗斯因触犯众神而被惩罚往山顶推一块巨石,巨石沉重,西西弗斯未能推到山顶便又往山下滚,于是他只好重头再来,日复一日地重复这样一种无效而又无望的劳作。 我想,被超自然的力量惩罚去做一件明知无用却又不得不永远反复去做的事情,这大概是自然人所能想到的最荒谬而又最残忍的报复措施了,在这一点上,东西方的思维方式竟然有着惊人的一致性。吴刚与西西弗斯的存在起码说明了,人类将虚耗生命的无意义行为视为一种无价值,一个终身在无价值中度过的人生必定是失败的人生!这或许就是吴刚与西西弗斯的悲剧所在了。 那一年中秋节,后园里的金桂花开得格外灿烂。月亮升起来了,弥漫的月光使花香变得无比清新优雅。邻居们被月色吸引过来,被花香吸引过来,他们来赏月,也品花。 “桂花生在桂石岩哎,桂花要等贵人来哎;桂花要等贵客到哎,贵客来到花才开耶……”不知是谁唱起了这首叫《桂花开放幸福来》的老歌,歌声旖旎,颇切合当时的月色与花香。笑语盈盈间,忽然想起了归有光的《项脊轩志》,“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于是,心里就无端生出一丝微澜,觉得眼前这明月清风、这花香树影,与四百多年前归氏所见略同,无一不珊珊可爱,只不过,眼前的热闹,怕是崇尚古文的归老夫子所不喜的吧。 十年前,我开始逐渐从城市撤出,卜居乡间,读书,写作,种花,种树,过起了一种我称之为“伪乡居”的生活。此间风景绝佳,流溪河从屋村前蜿蜒流过,河两岸又密匝匝地长满了竹子,很自然地就把村子与外面的喧嚣隔开了;村后是一片叫凤山的绿色丘陵,挡住了北面那条高速公路带来的煞气,这种前有水后有山的格局,按风水学的说法,叫抱水环山格,是风水宝地。我少小离家,家乡观念淡薄,我知道,故乡我是回不去的了,我就选择在这里终老吧,我在后园种下了从家乡带来的桂花树,就是想留住一点家乡的气味。 我坐在桂花树下,闻到了八月桂花香。我对自己说,花开了,让灵魂回家吧! 粤学堂出品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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